艾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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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3/6/14 19:39:00

我五六岁才与外婆谋面。那是因为外婆家住鹤庆县,我家住宾川县,两地相距四五十公里,全是山路。那个时候还不通车,全程都要靠步行。去一趟外婆家,随行的东西头天晚上就得准备好,帮忙驮运物品的牲口也得提前在饲料里加点诸如干蚕豆之类能够扛饿的饲料。

第一次和母亲、三孃她们去外婆家,半夜就起来煮饭吃。饭后,披星戴月出发,走了一两个钟头翻过长坪子天才大亮。下午一两点的时候,到了歇气的地方,叫鸡坪关,是个房屋稀疏的小村子。歇气的地点在小村外一处田边上,有一口浅浅的水井,跪着趴下身子就可以直接用嘴喝到水。我们坐在井边吃包了酸腌菜的饭团,帮我们驮运东西的毛驴也趁机歇歇脚,喝点水,啃几口田边的野草。母亲说:走到半路了。

其实我早就走不动了,无奈毛驴是一头像我样初出远门的小毛驴,脚力还不行,又驮了重东西,不能让我骑。听了母亲说已经走到半路的话我一头栽倒在田里的稻草上,起不来了。母亲和三孃好说歹说都不管用,最后哄我说前边有个叫窝勒的村子,有一窝苹果树的苹果又大又甜,好吃得很啊。我一听,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尾随在小毛驴屁股后边继续赶路。

经过窝勒的时候,又大又甜的苹果自然是没有吃到。母亲和三孃两个在路边东张西望一番,唱起了双簧,说些记得苹果树就在村口,咋不见了呢?是不是被砍掉了之类哄我的话。好在眼前的景色融化了我心里的不满。之前走过的路旁山坡上,除了茅草、石头和一些少得可怜的灌木外,一棵像样的树都没有,一派荒凉,想找个歇凉的地方都找不到。

出了窝勒村虽然依旧是爬坡上坎,但一路绿树成荫,泉水潺潺。森林里的坡地上长满了云南松,山风吹过,发出阵阵呜呜的声音,让人觉得步入了一种神秘之境。沟壑箐边生长的大都是些枝繁叶茂的水东瓜一类的杂木,绿茵茵的叶片随风起舞,从树下经过,就像有数不清的绿色小蒲扇在头顶上面殷勤挥动,空气清幽、凉爽。而林间那些不知名的灌木、野草、野花、菌类流溢出一股童话的味道;鸟儿、蝴蝶、山峰……小精灵一般,不时从我眼前一闪而过。或许就是在那一刻,我打心眼里爱上了外婆家。

我与外公从未谋面。听母亲说,外公生前是个乡村画家,佛教圣地鸡足山寺庙里有些画就是出自外公之手。我五六岁第一次到外婆家的时候,外婆大约50多岁,那个时候的外婆模样我现在已经记不清了。我所记得的外婆是我十一二岁那个时候的外婆。自从第一次跟随母亲去了外婆家后,每次母亲回去我都要撵路,以至于有几次母亲都是瞒着我悄然而去。

十一二岁的时候,我家搬到离老家岩涧桥小村大约20多公里的力角街已经多年。有个暑假的某天,我突然很想去外婆家玩,母亲忙于打理百货铺生意,自然是不会应允。我主意已定,诳言要去岩涧桥的三孃家玩,在三孃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我就不辞而别,顺着那条曾经走过好几回的路线,到外婆家玩去了。

那个时候的外婆60多岁了,穿的是那个年代老年人常穿的深蓝色对襟布疙瘩纽扣衣裳,头上一年四季都包着一副几乎褪尽颜色的黑色帕子。外婆看起来有些瘦,但精神很好,身体也没啥大毛病。家里猪鸡的生活由外婆来打理,牛羊、骡子和马的夜草也是外婆去林地里割了背回来,除了这些活路外,外婆还负责给家里人做饭。

我是在漆黑的夜晚风尘仆仆赶到外婆家的,报信的是外婆家的黑狗。外婆出来听到我喊她,惊奇不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赶紧把我迎到灶房的火塘跟前,端起煤油灯凑近我的脸仔细端详。透过煤油灯忽明忽暗的缝隙,我看见外婆的眼泪流下来。听说我是从三孃家不辞而别,外婆急忙安排小舅舅连夜动身赶赴宾川报信。

目送小舅舅打着松明子火把匆匆离去的背影,我悬着的心才渐渐放松下来。其实,之前独自在森林里赶路的最后那一段路程,我被吓坏了。刚踏入森林的时候还觉得蛮有趣,边走边玩。太阳落山以后,天色逐渐暗下来,森林里怒吼的松涛不停朝我涌来。我开始一路小跑,越跑越害怕,直到听见外婆村里的狗叫声离我越来越近,内心才稍稍安定。幸运的是,慌不择路,居然没有把路跑错,不然我只有在大森林里胆战心惊蹲一夜。那天晚上,外婆在火塘边给我烧了艾蒿水泡脚,煮了黑谷田特有的红米饭,吃的菜是腊肉煎鸡蛋,小花豆煮青菜。

外婆家门前有一棵雪梨树。外婆说那是一棵自生梨,意思就是没有人去栽种,自己生长起来,也没有人去修枝打杈。与那些经过人工修剪个头矮胖矮胖的梨树比起来,那棵雪梨树个头比较高,枝叶恣意生长,底部枝繁叶茂,高处就是一副庶几能够吸收到一点养分的模样。我十一二岁那个时候,那棵雪梨树差不多三层楼那么高了。我暑假到了外婆家,正是雪梨树的果实成熟的时节。

曾几何时,外婆每天打理家务,出门割草,事情做得井井有条。我去了之后,外婆就开始手忙脚乱起来。其实我倒不是个特别爱捣蛋的孩子,只是我从小爱爬树,外婆一不留神,我抱着树干手脚并用,刷啦几下就爬到雪梨树上去了。我坐在雪梨树的桠巴上,摸摸这个,闻闻那个,也不把雪梨摘下来,嘴巴凑过去直接啃。一边啃雪梨吃,一边欣赏外婆家四周那一片片绿油油的大森林,眺望山脚下的*坪坝子。

我爬得越高,外婆就越不敢催促我下来。站在树下久久朝我仰望,轻言细语劝导我不要再在树上摇头晃脑,还跟我说其实这棵雪梨树靠近地面那一桠结的雪梨最好吃……后来,当我又一次爬到雪梨树上,外婆又一次站在树下朝我仰望的时候,外婆的背上背了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那是外婆的孙女。

再后来,外婆佝偻着腰身柱了一根拐杖从雪梨树下经过,她知道我在树上,却没有抬头喊我下来。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爬过外婆家门前那棵雪梨树了。后来,我离开了故乡,便再也没有能够和外婆见面。现在,我在心里喊一声外婆,回应我的只有脑海里的回声。

(写于年9月19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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