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听说小西天有泓迷人的泉水,一直未能前去观赏。今年仲夏,终于得着一个空闲,便决定去看个究竟。
说真的,留居这座山城虽二十有年,到小西天赏玩也不下百十回,但只是流连于小西天脚下的湖光山影,蹀躞于寺内的万千法身。至于小泉所在的深深山谷,我是从未涉足过。现在我来了,面前是一个五彩鲜丽的世界:杨柳婀娜、翠柏森森,如墨的浓荫使暴戾的阳光从叶缝中穿过也显得极其温柔。涧底小溪,深勒青苔,潺潺作声。溪边芳菲竞秀,一簇簇流光绽彩,在蜂蝶的撩拨抚弄下微微颤动。整个山谷异常的静谧和谐。我想,大凡山水都极富灵性。有好山必有好水,但不知小西天的泉水究竟是什么模样?
依溪上溯,大约又行了一箭多地,溪流便恍忽不见了踪影。仔细察看,源头是一片泥沙,小溪是从泥沙中泛出来的,我有些失望,看景莫如听景啊!人们原本就爱夸大其词,捕风捉影。然而,正待我转身回走,却嗅到一股馥郁的芳香,抬眼看去,不远山根有片艾蒿,长得很是葱茏。这艾蒿有香气,可入药。我急跃过去,想尽情地嗅吸一番。不料因这一跃,发现了新大陆——原来,一汪明镜般的泉水竟深藏在艾草的护围之中。我顷刻被惊呆了,这就是我心仪已久的小泉么?
近前,见清泉一米方圆,清澈见底,因泥沙淤塞前路不能畅流,很受了点委屈。不过,这倒平添了几分妩媚。像妆台玉镜,似穹宇圆月,柔柔波影,淡淡凝光,加之一副含情脉脉、腼腆羞怯的样儿,怎不使人望而心旌摇动。如此看来,这泉倒有些可爱了。
伫立泉边。我想着。小泉没有千尺悬崖飞泻直下的雄姿,亦无小溪清新悦耳的笑语,更没有翻卷泥沙滔滔千里的壮歌。她只不过是菠萝大的一泓小水,风儿荡不起她的涟漪,泥沙随时可能把她吞没,但她有她的娴静,有她的心声,有她的操守。听老人们说,他们的老人或老人的老人眼里小泉就是这个样子了:旱不涸,涝不盈,冻不封,取不尽,从容不迫,常流不息。这么说来,小泉还真是眼奇泉!我想。就这样,小泉在这寂静之地,一年、几年、几万年默默地守望这一片心湖,承受着孤独和寂寞又为的是什么呢?不就是吸蓄日月精华,凝聚自然之力,为着她的小溪的远征吗?你看,小溪的欢歌不就是她的心声?小西天湖的波光不就是她的容颜?往远看:紫川河,*河,一直到大海,不都有她的生命在延续?想到这里,再不敢小觑这泓泉水了。原来她也是见过大世面,成就了大事业的呀!
伫立泉边。看到了小泉的四周,有那么多奇异的花草相环绕。有开着*花的柴胡,有开着紫花的*芩,有开着蓝白色花的远志,还有褐绿叶儿的芣苢。它们紧紧地依偎着小泉,亲吻着小泉,享受着小泉无私的惠赠和挚爱。我仿佛也听到了小泉的呼吸,小泉的歌声。这呼吸传自地心,这歌声伴着小西天悠悠的钟鸣来自千尺万丈的岩层。一忽儿低吟如琴,隐隐然从我的脑际心底淌过,和着我的心跳伴着我的纳吐融入我的血液;一忽儿犹如洪钟大吕轰轰烈烈从我的躯壳穿过,使我的五脏俱裂,六腑翻倒。一霎时,我觉得自己在肢解,在聚合、最终变为一根羽毛,上升、上升,直到空蒙无际的苍穹。
我知道,我是被小泉彻底地俘虏了。我醉了,是醉倒在小泉的波影里了。飘忽间,朦胧中,我仿佛看到五彩的祥云从九天之外飘来,万道霞光里,一位高僧驾着一只凤凰在天际遨游。近了,近了,一忽儿飞临到隰州大地的上空,但见堆金叠翠,紫川含烟,五谷丰稔,笑语声声,好一处人间仙境。高僧流连良久,忽觉腹饥口渴,拍拍凤头降落人间。谁知未行几步,就见一峰突然闪现,耳畔也闻到阵阵叮咚之声。高僧定睛观望,见有一泉从寺峰腋下汩汩涌出,泉水晶明透亮,四周紫气氤蒸。于是高僧便取了他的钵,挽了他的袈裟,来到泉边一阵豪饮。顿觉甜润清纯,心脾俱醉,不觉陶然睡去。不料,那凤凰也饮了这泉水,振翅化作了一座高山。待到高僧醒来,见坐骑已化,自己也迷恋上这圣洁的泉水,久久徘徊难去。便在这凤凰山之脊结庐为庵,焚香念佛,日日舀水饮泉,终于修成正果——这高僧便是三百年前的始祖东明禅师了,这庵便是今天的小西天,这山也便是凤凰山了。
如此想来,这泉就越发的神了。想那东明禅师游历过五台、普陀、天台、天竺、匡庐等天下名山,自然也见识过许多天下名泉,以海阔天空之识,怎么就唯独迷上了这泉、这山了呢?莫非小泉真的是佛祖的惠赠?我不禁用手掬起一掬泉水,吻在唇边抚向面庞。
“哈哈,又多了一位知已!”
我吃惊地寻声回头,见有位鹤发银髯的老人正站在身后。“这泉,你也喝?”我问。
“嗯。不光我喝,城里还有几位老汉每天都来喝。
老人和我攀谈起来。原来,他就住在小西天的沟口。他是在闹日本的时候从山东老家逃到这里来的,并且一住就是五十多年,再不想走了。他说他见过当年的抗敌剧宣二队在小西天驻扎,那些唱歌的,跳舞的,画画的,天天从泉里挑水造饭,日日在泉边洗漱唱歌画画。结果,男女队员个个像吃了灵丹妙药,唱出歌来就像林中的*莺一样动听,画出画来比真的还要好看。他说他曾见过山西的土皇帝阎锡山在小西天山脚下居住,阎和他的**要员们都喜欢用这泉水泡茶喝。他说他曾见过贺龙沿着小溪散步,和老百姓攀谈,大将*哈哈一笑,震得泉水也窜了几窜。他说他前几年还见过一支地质勘探队,在这沟里鼓捣,最后拎了一壶壶的泉水欣然而去。
老人谈兴很浓,说起往事如数家珍。我一时听得入神,耳旁便有了抗日救亡的嘹亮歌声,眼前便浮现出阎锡山先生品茶养神的面孔,贺龙将*魁梧豪爽的形象,地质队员像发现宝藏样惊奇的眼神……这声音、这面孔、这形象、这眼神,又在不停地重叠,不停地晃动,应着那悠悠的泉声在空中回荡。
“这泉是圣泉。”老人说:“几十年了,我天天都来喝,它治好了我的胃病,我的关节炎。”老人兴奋得双目放光。
“这泉还是净泉。”我说:“净得纤尘不染,明光可鉴。我不知道尘世儿女是否都有勇气前来照照自己的尊容。”
我们议论着该给小泉起个名字,也该给她排个名次,曰“天下第几泉”。讨论的结果是大可不必。给她砌个池,命个名,排个名分,反倒失去她的本真,失去了她的安宁,失去了她的洁净,来自自然,还让她归于自然吧。
该向小泉告辞了。恋恋不舍中又有一丝不安:是我惊动了泉水的美梦。可是,我又觉得,钟灵于无名之泉,活泛了僵痴的头脑。在她身边走走,至少我还可以和她做伴,和她默默地交流,让尘嚣远远地避去,不也是乐事吗?
来源文旅隰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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