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在生命里的绿色
何叶
木门依旧紧锁，宽宽窄窄的门缝里像是藏着无数沉甸甸的叹息。透过门缝，凑近一看，院内满眼的绿便瞬间从缝里涌了出来。门把锁上了一层鲜活的铜锈，一株艾蒿悄悄地别着，可惜早已干枯透心，焦干的叶片蜷缩起隐秘，清幽的艾香寄存着时光。
走进熟悉的小院，艾蒿蓬蓬丛丛，悠悠清香，夹带淡淡苦涩，裹挟清嫩水草的腥气，扑人衣袂。
循着清香，踱步在每一寸生长着思念的地方……
春风一到，绿色开始疯长。端午时节，纯绿色的波浪柔软摇曳，隐隐绰绰间藏匿着采艾姑娘“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的风韵。少年初见，艾香氤氲，寻寻觅觅间，暗香一缕，丝织起绵软、凄婉的吟唱，“彼材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香如少男少女的情思，挤进窗棂门楣，扑进人们怀里，躲进香包团里，浸进每一阵风里。
晚风清凉，青石小巷，流水潺潺，梨树之下，木桌一张，青蛳一盘，蚕豆一碟，清酒一壶，浅饮还慢酌，唤起绵绵乡愁，让人拥有“布衣暖，菜根香”的淡定与满足。
再晚些，村里各处便慢慢腾起了艾色的烟，连接起每家每户的欢笑。一束五七枝，整株捆扎着，火花轻燎，瞬间染起一星如豆的火，飘动着闪闪灭灭。孩子们最爱这带有香味的光热。点着的火把在他们手中舞动，一圈圈亮红的圆在空中划过，正正方方，扁扁斜斜，或交错上下划过，或一侧一斜，痕迹相交，嘻笑声中，只留艾香自由飘浮。院落里，火把流动着快乐，碰触着惊险与秘奥。微风吹过，不知是艾香太醇还是幸福太浓，蚊子在似纱的薄雾中渐渐少了。
夜色渐深，烟雾随着一村的熟睡偷偷清减。远处，一枚橙橘色的火光小小地种在静谧的村落里。屋内寂寞无声，只有炉子上的水小声咕噜着，绒绒的热气从壶口逃逸而出。炉旁，矮脚板凳上独坐着一位老妇，盆中盛着一层浅浅的水，热汽团团上升，密密麻麻的艾蒿叶舒舒服服地展开身姿，醇厚的味道中沁染着略带苦涩的温柔，浓郁而不刺鼻。“日暖桑麻光似泼，风来蒿艾气如薰”，艾蒿微苦却沁人心脾，她的善良与凄苦凝聚了乡村所有的清贫和苍凉，她的内敛与醇香化作了乡村里潜藏的隐忍和坚韧。艾蒿是浸泡在乡愁中的艾蒿，乡愁是浸染着艾香的乡愁，就像水边丽人在你耳边喁喁低语，不经意间便已抵达内心的平和与清明。
细数时间的遗迹，隐隐回忆。似有一女子，在此独居，身材颀长，袅袅婷婷。
她平淡如艾蒿。爱着浅色的布衫，与墙角的灰绿共享一份简雅；爱食粗茶淡饭，骨子里透着着野艾般的纯然；晴朗日子，爱悠悠地躺在古老的竹椅上，满院的青绿陪她一同长眠；阴雨时节，爱满心欢喜地坐在珠帘下，偷看水墨氤氲中窜出生命的暗绿……
她鲜活如艾蒿。煮艾泡脚，点艾驱蚊，制香囊，做青团艾馃……因为艾蒿，平淡的日子便也风生水起。她的一生便是嵌在了艾蒿里的，而一株艾蒿的珍贵便在于多了她的偏爱。
一袭青衫，借来野菊的风姿，清苦的灵魂却用深情裹紧。
一隅独居，添得竹兰之神韵，清逸的风致却无孤高傲气。
小院静谧，一抹绿悄悄地爬上了铜锈的门把，嵌入了一个人的生命，落进了我的回忆……
